常勝與賽驢潛伏在廢料堆後面向遠處觀察著,這十幾個人手腳利索地擰開鉛封,打開車廂門不停地向下面拋擲著貨物,不一會兒空地上就堆成了小山。其中一個人用手電筒向遠處畫了幾個圓,遠處立即出現燈光回應。從燈光的照射亮度上看,常勝判斷出這是汽車的前大燈。果不其然,兩輛農用小卡車從遠處閃著燈光,朝著貨物堆積的地方開過來。
無論常勝怎麼向外撥打手機,屏幕上都顯示沒有信號的狀態。他清楚這幫貨盜嫌疑人的裝卸速度,照這個樣子用不了幾分鐘就能把這節車皮搬個乾乾淨淨,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著,兩輛汽車已經快要裝滿了,不能再等了。就算是沒有後援沒有人來幫助,他也必須出現。因為這是屬於他職責範圍內的車站,屬於他庇護的貨場,即使匹馬單槍他也不能後退只能衝鋒。常勝打定主意後立起身形,手中握緊警棍,把強光手電筒開到最大擋,沖著正在忙亂地搬運著貨物的黑影們大聲喊道:「警察!都給我停下!你們被包圍了!不許動!」
隨著這聲喊叫和刺眼的手電筒光,正在搬東西的歹徒們被嚇了一跳,有的甚至把肩上的貨物都扔在地上。等他們看清楚眼前只有常勝和一隻狗的時候,膽子又大了起來,其中一個人沖常勝說道:「我知道你叫常勝,是鐵路上的駐站民警,今天咱們井水不犯河水,大路朝天各走半邊,你睜一眼閉一眼只當沒看見,日後兄弟們肯定報答你。」
「早說啊,現在我都看見了,你說怎麼辦!」常勝沉穩地回答著。「常警官,算你一份。」
「一份能分多少?你跟我詳細說說。」常勝又想把對方帶到自己熟悉的語境當中來,盡量拖延時間拖住他們,可是這次並沒有奏效。對方顯然是明白常勝的用心,不與他糾纏回答得直截了當:「錢回來送到你住的地方,你先放我們走。」
「你沒說清楚就走不了!」常勝也是一點不含糊。
「姓常的,你別逼兄弟們動手!」隨著這個人的話音未落,十幾個歹徒紛紛操起棍子、扳手和長長的刀子朝常勝圍攏過來。黑暗中,常勝看見其中兩個人手中的棍子前段還掛著軟繩圈,這是山裡人套狗用的傢伙,看來他們連怎麼對付賽驢都想好了。
「土裡鱉!」常勝突然間一聲爆嚇,讓打頭的那個人禁不住渾身哆嗦一下。這恰恰證明了常勝的判斷,這伙盜竊歹徒的帶頭大哥,就是趙廣田以前跟自己聊過的外號「土裡鱉」的犯罪嫌疑人。
「你他媽的長能耐了!帶著幾個廢物點心拿著幾根柴火棍就敢跟我齜牙,知道你面前站著的是誰嗎?警察!我再警告你們一遍,放下手裡的傢伙排成一隊向我投降,要不然我就把你打成你的名字!你這個土裡的王八!」常勝的聲音在黑夜中傳得很遠,特別有震懾力。
「常勝,你,你別太狂了!」「不信就試試!」
「就憑你和這條狗?」土裡鱉指著常勝用輕蔑的語氣說道。「還有我!」
王冬雨手持著一根棍子,突然冒出來站在了常勝的身邊。
「你怎麼回來了呀?誰讓你回來的啊!」常勝真想把她一腳踹回去。王冬雨甩了下頭髮大聲地說道:「我喊完人了,他們馬上就到。」
這句話讓人群中起了騷動,有幾個認識王冬雨的歹徒悄悄把棍子收了回去。「你們別聽她瞎扯,老七他們早就按商量好的計劃辦完了,現在整個車站裡沒人能過來幫他們!」土裡鱉氣急敗壞地叫嚷著,「常勝,我再說一遍趕緊讓開道,否則就別怪我們手黑了。」
常勝沒有再回應,他只是朝前走了兩步擋在王冬雨的身前。他清楚今天的一場搏殺不可避免,既然無法躲避他只有挺身迎上前去。
「弟兄們,給我打啊!」
十幾個歹徒舉著棍棒和刀子朝常勝和王冬雨沖了過來。常勝往後面推開王冬雨,面向棍棒和刀鋒沖了上去。
常勝喊了聲:「賽驢,奔車上的人咬!」之後,照著前面衝上來的人迎頭一警棍,這一棍子削得太狠了,這個人連聲都沒吭直接倒在地上。常勝順勢又朝著土裡鱉衝過去。「射人先射馬,擒賊先擒王。」他明白這個道理。廝打聲,狗叫聲,棍棒互相碰撞的聲音交織在一起,在黑暗中撕裂了整個夜空。賽驢忠實地執行著主人的命令,不顧兩個拿著繩套人的擊打和阻攔,躲閃過他們手中的繩索,敏捷又迅猛地向發動汽車逃跑的人衝過去,嚇得他急忙滾下駕駛室,沒等站穩就又被賽驢撲倒在地。
常勝平時在露天健身房鍛煉的成果現在徹底顯現出來。他舞動著警棍左支右擋,圍著他的幾個人不僅沒占著便宜,還不同程度地挨了他好幾棍子,其中一個人想從側面偷襲,被常勝的一個飛踹蹬出去老遠,腦袋直接撞到車廂上開了瓢,頓時鮮血直流,嚇得他啊啊地大叫。混亂中,土裡鱉趁亂想發動汽車,帶著貨物逃出貨場。常勝不顧歹徒們打在身上的棍棒徑直朝土裡鱉撲過去,土裡鱉沒想到常勝會直接奔向自己,手忙腳亂中被常勝撲倒在地,兩個人扭打在一起。常勝從土裡鱉手裡搶過汽車鑰匙,沖賽驢的方向扔過去,嘴裡喊著:「賽驢,咬,跑!」賽驢明白了主人的用意,一個飛躍在空中叼住鑰匙,落地之後朝遠處跑去。
車鑰匙沒了,汽車發動不了貨物也運不走。頃刻間發生的一幕,讓這伙盜賊所有的努力都打了水漂。土裡鱉窮凶極惡地拔出匕首朝常勝刺過去,而正和盜賊糾纏在一起的常勝渾然不覺。
可是他旁邊的王冬雨卻看見了。
「常勝,小心!」隨著喊聲王冬雨奮力地推開刀尖前的常勝,土裡鱉的匕首扎在了王冬雨的胸口上。血順著匕首的鋒刃噴湧出來,宛如血珀滴滴晶瑩,在王冬雨的眼前散開。常勝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,這種驚詫轉瞬間成為怒火。他奮力擋開打過來的棍棒,一把抱住王冬雨,王冬雨此時已經說不出話來,只是用眼神示意他放下自己,快點離開這裡。常勝像一頭狂怒的獅子,一隻手抱著王冬雨一隻手不停地揮舞著警棍,慢慢地退到車廂邊上。
盜賊們舉著棍子和匕首把常勝和王冬雨圍在中間,他們看著目露凶光的常勝,一時間停住腳步不敢上前。「你們他媽的還等什麼!做了他們倆,要不然今天咱們誰也跑不了!」土裡鱉歇斯底里地喊叫著。王冬雨雙手緊緊地抱住常勝,伏在他耳邊無力地說道:「你放下我,快走..」
常勝看了眼伏在懷抱里的王冬雨,笑著搖了搖頭。
他猛地張開嘴,用牙咬住警棍,伸手解開警服上的武裝帶,然後用力向前甩去展開長度,借著武裝帶彈回來的力量往身後一背,另一隻手接住,繞過王冬雨的身體,把自己和她牢牢地扣在了一起。「我不能丟下你!」這幾個動作快速迅猛一氣呵成,沒給別人任何的反應時間已經完成。
王冬雨驚訝地看著常勝,「你這是幹嗎呀..」「你替我擋刀,我丟下你逃跑,還是人嗎!」
「你怎麼這麼傻呀..這樣..誰也走不了啊。」劇烈的疼痛讓王冬雨無力解開扣在一起的武裝帶。「我絕不丟下你!更不能丟下屬於我的陣地!」常勝咬緊牙關狠狠地看著眼前的盜賊。
「上啊!宰了他們!」土裡鱉揮動手中的匕首瘋狂地叫喊著。
常勝瞪圓了眼睛一隻手摟住王冬雨,一隻手緊握著警棍大聲地喊道:「你們他媽的來啊!來啊!!」
這時的常勝早已忘記了疼痛,他像只獅子一樣護衛著自己的同類和領地,憤怒地盯著眼前的獵物。王冬雨則緊緊地抱住這頭獅子的脖子,眼神里沒有絲毫恐懼,蕩漾出來的竟是激動的淚光。
山裡的風呼嘯著掠過狼窩鋪車站,伴隨著風聲,人們聽見夾雜著的呼喊聲和狗叫聲。盜賊們不由得停下腳步四處張望,他們被這個突然炸開的喊叫聲驚呆了。他們看見遠處通向貨場的道路上閃爍著一團一團的亮光,這亮光里有手電筒,有手提蓄電池燈,還有山裡人特製的火把,與亮光交相呼應的是高舉著的棍棒、鐵杴和鋤頭。再仔細聽聽這呼喊的聲音,分明是在叫著常勝的名字。常勝也被這呼聲吸引向遠處望去,他看見在亮光和火光中跑在前面的是王喜柱和趙廣田,後面是他熟悉的狼窩鋪的村民們。這意想不到的情景讓常勝喜出望外,他緊緊地抱著負傷的王冬雨說:「冬雨,你堅持住,你看啊,咱們的援兵來了!村裡的鄉親們來了!」王冬雨努力地抬起頭,看著越來越近的亮光,聽著逐漸清晰的呼喊聲,臉上泛起一絲笑容,暈倒在常勝的懷裡。這時,賽驢「汪、汪」地狂叫著,像颳風似的卷著一團沙土跑到常勝的身邊,它在完成了主人交給它的任務後,沒有躲避和觀望,而是跑回來忠實地保護著主人的安全。
盜賊們被眼前這個情景徹底震撼住,竟然呆立在那裡忘記了逃跑。人群前面的王喜柱邊指揮著村民邊大聲嚷道:「給我包圍起來,一個都不許放跑了。敢還手就往死里打,都他媽的給我捆起來。」他雖然命令發布得有點語無倫次,但大家還是正確地理解了領導的意圖,不一會兒就把所有的盜賊都五花大綁給捆上了。領頭的土裡鱉還想趁亂逃跑,剛跑出去兩步就被賽驢撲倒在地,沒容他再翻身爬起來,就讓追趕過來的人們按住捆了個結實。
王喜柱看見常勝懷抱中的王冬雨身上的血跡,急忙跑過來想問個究竟,常勝朝他喊道:「大哥,你快點讓人報警!我馬上送冬雨去醫院!」
縣城醫院的急診大夫幾乎是被常勝押著跑到急診室的,當他看見王冬雨的傷勢之後,二話沒說馬上讓護士做好準備進行手術。醫院的走廊里,焦慮的常勝不停地來回踱步,如果不是牆上貼著的禁止吸煙的牌子,估計他早就抽下去半盒香煙了。手機這個時候信號倒暢通了,派出所打來的,車站打來的,還有狼窩鋪村裡和他熟悉的人們打進來的,把他的手機打成了詢問熱線。常勝一遍一遍地對著話筒複述著同樣的話,最後手機終於沒電了。他才像只疲憊的老鷹一樣收攏了翅膀,靠在牆邊的椅子上坐下來。
「傷者的家屬在嗎?」急救室的門打開了,裡面傳來護士的喊聲。「在,我在了!」常勝和王喜柱幾乎同時答應著急忙跑過去。
護士手裡舉著幾張紙對他們說:「傷者失血過多需要立即輸血,現在醫院裡沒有了,得去縣城中心血庫去取,你是家屬馬上去一趟吧。」
常勝急忙問道:「護士,中心血庫離這裡多遠?需要多長時間?」
護士把手裡的紙塞給他:「我們醫院值班的車都出去了,你不是開車來的嗎?你儘快吧。晚了就怕傷者有生命危險。」
常勝聽到這句話猛地抓住護士的胳膊說:「護士,先抽我的血吧,我是O型血。我身體健康沒問題!」
護士看了看眼前這個警服上滿是灰塵、汗漬和血跡的警察,猶豫片刻點點頭說:「你先跟我來吧,就算是萬能輸血者也要先做一下檢測。」
常勝緊跟著護士走進醫療室,把急得轉圈的王喜柱留在了門外。等人們都趕到醫院的時候,常勝已經為王冬雨抽了400cc的血。此時的常勝才感到渾身無力,被棍棒擊打過的地方一陣一陣的疼痛起來,他不得不又倚靠在牆角邊的椅子上。這個時候,他才覺得自己的手在不停地顫抖,腳底下像踩了棉花套似的落不到實處。一杯冒著熱氣的水端到他眼前,他接過來喝了兩口才發現旁邊坐著的是趙廣田。「廣田,是你去叫的人吧?」
趙廣田點點頭,端起水壺給常勝的杯子里又倒滿水:「他們把我捆起來了,還嚇唬我說再給你點炮兒就燒我們家的房子。我等他們走了以後,把繩子磨斷了,趕緊就去找三叔報信了。」
常勝說:「怪不得我打駐站點電話沒人接呢,廣田,讓你受委屈了。」
趙廣田連忙搖著頭說:「常警長,我沒事,你可別怪我沒過去幫你,我是跑回去報信去了呀。」
這時王喜柱走過來,劈頭蓋臉地給了趙廣田兩巴掌,打得趙廣田直往常勝身後邊躲。王喜柱好像還不解氣,伸著手就要抓他。常勝急忙站起來拉住王喜柱說:「大哥,你這是幹嘛呀?你怎麼打起自己人來了。」
王喜柱氣哼哼地說:「窩囊廢的玩意兒,我兄弟和我閨女在前面跟人家拚命,先別說保護國家財產,保護鐵路上的物資。就說人家打上門來了,你他媽的倒像條狗似的跑回來汪汪,你當時怎麼不過去幫忙啊。就知道遇事撩杆子,成天的大米白面都吃狗肚子里去了嗎!」
趙廣田被打得捂著臉,委屈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常勝急忙擋住王喜柱說道:「大哥,你可不能埋怨廣田啊。要不是他跑回去報信把你們叫來幫忙,我和冬雨肯定還得吃更大的虧。你不僅不能打他,還得獎勵他呢。」
「我獎勵個屁!我閨女這一刀白挨了?你血管里淌出去的血就白流了?我想起來就動肝火!」王喜柱依舊壓制不住胸口裡的火氣,「我閨女要是有個三長兩短,我饒不了後封台的那幫王八蛋!」
王喜柱說的話恰恰是常勝現在擔心的事情,貨盜團伙的犯罪嫌疑人多數來自於狼窩鋪毗鄰的後封台村,而且團伙的頭目土裡鱉還是後封台村的人。雖然這次王喜柱帶著村民們保護了車站的救災物資,抓獲了團伙盜竊犯罪的嫌疑人,但王冬雨卻受了重傷。如果狹隘一點看這件事情,那就等於是後封台村的人來狼窩鋪尋釁滋事,不僅偷東西還打傷了狼窩鋪的人。此事假如處理不好,極容易造成兩村之間的械鬥。並且據常勝所知,這兩個村莊歷史上就有多項械鬥的記錄,雖說各有勝負,可雙方也是打得雞飛狗跳滿地找牙。近二十幾年兩個村相安無事,平時也能有點互相之間的交往,但要仔細刨根就會發現裡面內容很多。打不起來最突出的幾個原因,一是沒錢,二是沒人,三是政府管得嚴。打架首先打的就是錢,不管是爭地,爭水,爭山坡,爭人,說白了還是爭錢。打傷了得看病,打敗了得賠款,打贏了得獎勵,沒有一樣能離得開錢。前些年兩個村都窮得叮噹響,誰想動手都得先掂量一下家底夠不夠折騰,也都怕這一架打下來真應了那句俗話,「辛辛苦苦幾十年,一場架回到了解放前」。
村裡打群架不是美國打伊拉克,也不是俄羅斯打反恐,能隔著老遠飛導彈,頂多也就是扔幾塊磚頭。可這磚頭也得人來扔吧,打架得靠人多力量大來完成,兩個村的青壯勞力不是奔了北上廣打工求發展,就是去了平海市裡謀個營生,在家裡安分種地、收拾山貨的人不多。真要動起手來總不能學楊門女將,兩邊各自派出點留守婦女和兒童,然後再找個高齡的寡婦挂帥,隔著條山裡的溪水對著罵街吧。這也不符合打群架的模式。
鄉里和縣裡多少年以來始終對山區進行著扶貧工作,上任的領導都將關心山區人民文化生活建設、物質生活建設當作績效考核來完成。以往每次對這裡發放的扶貧款項都是一等的,既然給了你各種優惠政策,還進行著多種扶持,你還閑著沒事打架玩,那就把你貧困地區的帽子摘了,讓你脫貧致富一溜小跑地奔小康。山裡的村幹部心裡跟明鏡似的,誰也不會去拔這個橛子。
可眼下的環境不同了。狼窩鋪和後封台兩個村都有強悍的村兩委幹部,狼窩鋪是王喜柱,後封台是楊德明。兩個人都有群眾基礎,都能在本鄉本土做到一呼百應,還都是村裡的創業致富帶頭人。要是這二位各自吆喝一聲對掐起來,就真會有熱鬧看了。
常勝此時的腦子裡跟灌了鉛一樣,實在是想不了太遠,他拉過來王喜柱說道:「大哥,咱先別說其他的,眼下冬雨的傷勢重要,你還是踏實地等著裡面的消息吧。你坐下,給我來顆煙抽。」
王喜柱真把常勝的話聽進去了,他嘆了口氣坐到常勝身邊,從口袋裡掏出一盒揉搓得不成形的煙捲,抻出一支遞給常勝,自己也拿出一支叼在嘴邊。還沒點上火,大劉和鄭義一前一後腳挨腳地跑進來。兩人都抓住常勝焦急地詢問情況,常勝說人現在正在裡面正搶救呢,我也不知道怎麼樣。
急救室的門打開了。大夫和護士把躺在床上的王冬雨推了出來,大傢伙呼啦一下子全圍了上去。看見王冬雨微閉著眼睛還在昏迷的狀態中,王喜柱緊握著她的手嘴裡不停地呼喊著:「閨女,閨女,你醒醒啊。」王冬雨似乎聽到了聲音,微微地張開嘴喊道:「常勝,常勝..」常勝本來想湊過去看一眼躺著的王冬雨,可是聽見她昏迷中仍呼喊自己的名字時,卻又猛然停住腳步原地沒動。大夫制止住涌過來的王喜柱和鄭義,讓護士把王冬雨推到觀察室輸液,並告訴大家傷者雖然現在沒有生命危險了,但需要靜養休息,無關人員盡量不要打擾她。
大劉把常勝叫到走廊外,給他點上煙,看著他狠勁地把煙吸進去又大口地噴出來的樣子,大劉禁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:「兄弟,你這次立功了!再告訴你個好消息,盜竊犯罪的嫌疑人都被抓獲了,現在刑警隊的人正在突擊審查,爭取把這個團伙一網打盡。狼窩鋪的村民們能主動投入到保護國家救災物資,保護鐵路運輸安全工作中,這是你平時打牢群眾基礎的結果,我們一定上報公安處,讓上級公安機關上報平海市政府給予嘉獎。」
常勝默默地點點頭依舊不停地吸煙,彷彿有很多話堵在心裡說不出來。大劉繼續說道:「你怎麼了?是不是哪裡不舒服,趕緊去做個檢查!」
常勝搖搖頭說:「我心裡彆扭,就是覺得對不起人家王冬雨,讓她替我擋了一刀。當時我手裡要是有槍!唉…」
隨著這一聲嘆息,常勝如同泄了氣的輪胎一般靠著牆邊溜下來。
事情的發展往往都有著物極必反的味道,就如辯證法裡面的從量變到質變的規律一樣,狼窩鋪車站在經過了這次事情後變得平靜了許多。雖然貨場依然車來車往忙忙碌碌,雖然幾趟旅客列車在狼窩鋪站增加了停點,雖然「狼窩鋪駐站點」那面旗子仍舊迎風飄揚,但堆積在常勝心頭的陰霾始終沒有散去。他的這個顧慮並不是害怕盜竊團伙的餘孽要來報復,也不是嫉妒鄭義像走馬燈似的每天都跑去醫院對王冬雨獻殷勤,更不是考慮自己是否能立功受獎。而是擔心王喜柱,他生怕這位「有影響力的村幹部」振臂一呼,帶著鄉親們去和後封台的村民們來一場真殺實砍的「友誼賽」。鑒於這個顧慮,他也和鄉里派出所的老趙打過招呼,老趙對常勝的看法極端認同,也表示近期要經常來巡視檢查,同時告訴常勝加強聯繫,有事給他打電話一準飛馬趕到。
為了防患於未然,常勝還找到了躍進大爺和張校長,讓他們把王喜柱叫來耳提面命地囑咐了好幾次,王喜柱也當面表示不會做魯莽出格的事情,畢竟自己還是村委會書記呢。可是離開躍進大爺的家,王喜柱就一個勁兒地埋怨常勝,說他拿躍進大爺當緊箍咒使,有事沒事就讓他念叨幾聲,我看你是那一頓棍子白挨了?常勝說我認了,只要你們別節外生枝就行。常勝有時候也琢磨,按說維護好車站這一畝三分地的安全就可以了,自己是不是手伸得太長,事管得太寬了呢?
這些天只要車站這邊閑下來,常勝就主動跑到躍進大爺家裡,陪老人說說話同時也聽他講講過去的故事。這一聊的確讓常勝了解了很多事,也知道了狼窩鋪和後封台對掐的歷史。如果要追根溯源得說到清朝去了。兩個村落本來關係很好,可是自從知道了山裡盛產草藥,還有能治百病的清泉水之後,兩個村的族長不約而同地腦洞大開,都想據為己有。結果這場官司一直打到民國都沒有著落,這期間兩個村各自為政,以山裡的溪水為界劃分地域。但是山沒辦法分開,兩個村的人都上山採藥采山貨,也都去源頭取水,時間長了矛盾就出來了。矛盾解決的好相安無事,解決的不好就付諸武力開打。但村民們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一致對外,有了外敵入侵就絕對聯合起來打,等把外敵打跑了消停了,又誰看誰都不順眼了。聊起後封台的盜竊團伙,躍進大爺也是滿臉的無奈欲言又止。其實常勝心裡很清楚,他沒到狼窩鋪之前,鐵路沿線附近周邊的幾個村子,都有盜竊鐵路運輸物資的歷史,只是後封台更為突出罷了。
常勝和躍進大爺正聊到興頭上的時候,趙廣田連滾帶爬地跑進來,進門連呼哧帶喘地朝常勝說道:「常警長,壞了,出事了…」
「你慢點說,出什麼事了?」常勝扶住趙廣田問道。「大栓子,帶著人去找後封台干仗去了..」
「什麼!這是怎麼回事啊?」常勝焦急地喊道,「怎麼好好地說打就打了啊!」
在趙廣田的敘述下常勝才明白了事情發生的經過。原來是兩村的村民因為放羊引起的糾紛。以前村民們放羊不是在山坡上,就是在靠近鐵路沿線的草地上。自從常勝到狼窩鋪駐站以後,他經常開著車走鄉串村地進行宣傳,讓村民們在放牧時遠離鐵路線。兩個村的人們在常勝不遺餘力的宣傳下,都自覺地遠離鐵道兩旁的草地放牧。可是這樣一來放牧的地點都集中在山溪邊和坡地上,羊群本來就是個散養的動物,吃草的地點又不固定,放羊時難免互相摻雜在一起。這次就是後封台的村民看見狼窩鋪村民放的羊跑到自己的羊群里來,用鞭子連抽帶打地趕過去了。可狼窩鋪放羊的人不願意了,上去質問對方為什麼打不會說話的牲口,對方也不示弱說牲口不會說話人還不會說話嗎,你跑過來吆五喝六的想幹嘛?兩邊都頂著火氣,說著說著就動手了。最終的戰況是後封台的村民佔了上風,把狼窩鋪的人打回老家去了。
狼窩鋪的人跑回來就找主心骨王喜柱控訴,說後封台的人太不講理了,霸佔著草地不讓放羊不說還行兇打人。王喜柱一聽就怒了,原本就憋著你後封台一肚子火氣沒地方撒,要不是常勝和躍進大爺天天擺事實講道理,要不是我還頂著個村兩委書記的帽翅,早就帶著鄉親們找你算賬去了。這下倒好,我不惹你你反過來惹我,這就叫想吃冰老天爺下雹子,你自己把小辮子遞過來讓我抓,那還客氣什麼,不找你要個說法不算完。王喜柱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能挑這個頭,就讓人找來躍進大爺的孫子大栓子,讓他帶隊去後封台講理。臨出發的時候還特意囑咐三點:一是不能讓常勝和你爺爺知道,消息嚴格保密;二是不能帶像鋤頭、鐵杴、鋼叉之類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,只拿棍子和鞭子;三是要有證據意識,叫上小學校的老師帶著錄像機,把後封台村人的醜惡嘴臉錄下來留著備用。大栓子問還叫趙家老二嗎?王喜柱回答說叫他幹嘛,給我兄弟常勝報信去嗎?
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,小學校的老師知道要去干仗急忙告訴了張校長。張校長得知這個信息後,慌得連跑帶顛地從課堂里出來,奔到辦公室就給駐站點打電話找常勝。駐站點裡接電話的是趙廣田,張校長在電話里命令他飛速找到常勝,向他報告這個消息,還特意囑咐說只有常勝才能制止住這場鬥毆。
常勝聽完趙廣田的敘述急忙問道:「他們走了多久了?走的哪條路?」趙廣田說:「走了一陣子了,估計是沿著小路過去的。」
常勝說道:「你馬上給鄉派出所老趙打電話跟他說明情況,讓他趕緊去後封台。我現在就開車去路上截住他們。」
說完話他不顧躍進大爺的攔阻匆忙跑出屋子,跳上汽車打著火,一溜煙兒地開出去了。
大栓子帶著人趾高氣揚地剛走到山溪邊上,就聽見遠處傳來「警察來了,警察來了」這個熟悉的警報,抬頭一看那輛藍白道警車急速地駛過來橫在他們眼前。常勝拉開車門跳下來揮動著雙手向人們喊道:「鄉親們,都停下,別去後封台了。」
大栓子看著常勝說道:「常勝哥,你跑來幹嘛啊?我們是去找後封台的人要個說法,你是警察你別跟來。」
常勝上前幾步說:「就因為我是警察,我才得跑過來阻止你們。你們這麼多的人拿著傢伙去後封台村,這是去要說法嗎?這不明擺著是去打群架嗎!」
大栓子說:「常勝哥,你雖然是吃公家飯的,可也是咱狼窩鋪的人。你不能胳膊肘朝外拐,今天這事不用你幫忙,你也不能攔著大傢伙。」
大栓子的話在人群里起了反響,人們七嘴八舌贊同著,人群在哄鬧中又繼續往前走。常勝焦急地伸開雙手攔住人群喊著:「都別動了,別往前走了!既然你們承認我是狼窩鋪的人,就先聽我說幾句話!先聽我說幾句!」
人們被常勝的聲音震住了,紛紛停住腳步看著他,看他能說出些什麼。常勝喘了口粗氣看著眾人說:「我知道大傢伙心裡都很激動,但我先請鄉親們冷靜一下,聽我說說心裡話。我知道鄉親們對我好拿我當自己人,所以今天這件事你們才瞞著不讓我知道,就是為了給我這個吃公家飯的,給我這個警察找個台階下,可我不能裝作看不見啊!你們想過沒有,如果今天發生了兩村之間的械鬥,那就是大規模的治安事件,嚴重點的就是刑事案件啊!好,我不說這些條款,我就說說實際的,真動手了你們打傷人怎麼辦?被人打傷了怎麼辦?要是觸犯了法律怎麼辦?難道還要拋家舍業地跑到外鄉去躲避追捕嗎?更何況天網恢恢觸犯法律的人跑得了嗎?被人家打傷的人呢,你就忍心給自己家裡的媳婦孩子找麻煩,讓人家去伺候你嗎?」
常勝的話在人群中默默地炸開了,人們躍躍欲試的勁頭收斂了許多,大家都不錯眼珠地看著他。「我還知道鄉親們對我是百分之百的支持,就拿前些天的事情來說吧,不是鄉親們趕來幫助我保護了救災物資,抓獲了盜竊犯罪的嫌疑人,憑我自己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。就因為有這份情感,有這份情義,我今天說什麼也要擋在這!不為了別的,就為了你們認我是狼窩鋪村裡的人!」
「大栓子,你喊我哥,我就要當著大傢伙跟你再說幾句。」常勝朝著大栓子說,「我剛從躍進大爺那裡出來,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,你爺爺、王喜柱及所有村委會的幹部們是反對你們這麼做的。你今天帶著大家去打架,就不怕回去躍進大爺揍你屁股。揍你還是小事,你要把老人家氣個好歹的,我看你怎麼交代!」
大栓子小聲地嘟囔著:「是三哥讓我叫人找他們要說法的..」
常勝伸手扶住大栓子的肩頭,一隻手從他手裡拿過棍子說:「栓子,王喜柱他也許是一時沒想通,但他如果想明白這件事的後果,我敢肯定他會把你們叫回去的!」
話音未落遠處傳來了急促的汽車喇叭聲,大家順著聲音望去,看見是王冬雨平時開著的那輛運送學生的小貨車。汽車卷著一股揚塵停到警車邊上,趙廣田先從駕駛室里跑出來,然後打開車門攙扶著躍進大爺和王喜柱、張校長下了車,一前一後地走到人們的面前。
「原來趙廣田這小子會開車啊。我以前問他的時候他卻矢口否認,他為嘛不跟我說實話呢?」這個念頭剛從常勝的腦際中閃現出來還沒停留,立即被眼前嘈雜的人聲趕跑了。
躍進大爺環顧一下人群,伸出手讓大家靜下來,然後用眼神示意王喜柱。王喜柱急忙點點頭,上前走了兩步站到常勝的身邊說:「常勝常警官攔住你們,不讓你們去後封台是對的。去找他們討個說法,這個主意是我出的。我當時是腦袋瓜子發熱才做出的這麼莽撞的決定,現在我宣布,大家都回去,咱們村民和後封台村民糾紛的事情,由兩個村的村委會協商解決。」
王喜柱的話算是讓常勝心裡的石頭落了地,可還沒容他把這口氣喘勻實,就聽見人群中有人喊道:「你們快看啊,後封台的人打過來了!」